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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November 22, 2008

《救命呀,姑姑要杀我!》(3)


我原本要为那句话冷嘲热讽的话反唇相讥,再开口舌之战,可是最后想了想,还是认为先暂时按兵不动,多套点消息后再说。
听到姑姑这么一说,想到宝贝书本已经到来了,我的兴致就完全来了。啊,宝贝书本,你终于都到了!你终于都到了!咦?可是……

‘为什么说“有可能是我的呢?”,难道就不是我的了?标签上没写我的名字吗?’我疑惑地问道,然后才将布丁大口大口地送入口中。
‘兔宝说,名字倒是有写,可是标签上的名字已经模糊了,无法辨识清楚。你知道,昨晚下了一场大雨,有可能是雨水弄湿了标签的字体,无法辨识了。’姑姑陈述这一句话时的语调倒是很轻松愉快,有点幸灾乐祸的成分。
‘为什么他不直接送来就好?还要劳您老人家的大驾帮我捎来了口信?’
‘噢,这个嘛,我只是顺道去了邮局那里查收邮件,遇见了他,他才要我捎个口信给你的。他说那个包裹一定是你的没错。可是,他就是无法亲自送过来,却需要你亲自走一趟邮局。听他说,好像是有什么文件需要你签名,作为确认或什么的。’
说完,鹭鸶姑姑得意地放下手中的小汤匙,静静地看着我,然后才又说道:‘这可好了,丹尼,你总有个理由可以出去走走了。’
听到这句话,我马上抬起头来反驳她,为的是不想让她得逞了。我说:‘噢,我是不会跑这一趟的,姑姑,多谢你的费心了。况且,那个包裹一定是非常重,也许你的干儿子兔宝先生不想辛辛苦苦跑这一趟路程,所以才出此下策也说不定。对了,一定是这样的!’我开始滔滔不绝、自言自语地讲起来:‘人家“变脸出版社”的工作效率是远近驰名的,一定不是他们将包裹的标签弄湿的。我看啊,八成是那个没有效率的邮差出了差错!’
姑姑听了我这一番话,顿时把脸拉得好长,我想,最主要的原因是我说了‘兔宝先生是她的干儿子’。她讥讽地说道:‘“变脸出版社”当然是远近驰名地有效率咯,不然,他们哪敢如此光明正大地将那些既下流又伤风败俗的书籍送到这儿来呢?要是让那些警察们怀疑了,到时候又被逼退回去,那才是叫有效率呢!’说完,她抓起小汤匙又去搯布丁,‘你可别忘了,尔鲁尔耶尔的火车到处都漏水。标签有可能是被车厢里的雨水弄模糊的。’
‘姑姑,我不否认这一点。然而,我觉得更大的可能是兔宝故意将它弄湿的。这样一来,他就有借口不必跑这辛苦的一趟,却要我来跑这一趟!’我故意把‘辛苦’二字说得很重。
看来,这下我的言语真的是激怒了鹭鸶姑姑。只看见她突然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猛力推开身后的椅子,然后粗鲁地取走了桌面上的杯子及小汤匙,头也不回地朝厨房走去。
我继续吃我的奇异果布丁。一分钟后,姑姑的叫喊声终于在厨房里爆发了,然后渐渐地传进我的耳里,声音显得既刺耳又空洞。
‘我告诉你,丹尼,你不能乱诬赖兔宝。标签有可能是被雨水弄湿的。你一定非走这一趟不可!丹尼!丹尼!你听到了吗?你非走这一趟不可!你听到了吗?’
‘我决不!’我在心里大声地喊道。
为了防止更糟的状况将会上演,我选择了三十六计里的最后一计——走为上计。我把剩余的布丁留在桌上,然后赶紧溜回自己的‘狗窝’里——这是姑姑的说辞。现在,我必须小睡一会儿——这是我每天的习惯。回想刚才姑姑被我激怒的情形,确实令我感到很愉悦。我不明白,姑姑为什么一定要我‘走’这一趟呢?我有车子啊,我可以开车到尔鲁尔耶尔去,然后可以很快就回来了呀。我又何必用‘走’的呢?姑姑是不是年级大了?有点老懵懂了?我想,十成是年纪越大越老懵懂了。
我闭起眼睛,躺在床上,可是翻来覆去就是无法入睡。平时,我在这样的时候就已经入睡了。可是现在……咳……眼睛一闭起来,杂七杂八的念头就开始砖进在我的脑海里。那些睡眠治疗师说得一点都没错。人们通常失眠的最大原因就是有太多的想法、心事及念头,只要把这些无谓的想法、心事及念头摒弃了,那么你就很容易入睡。可是,这谈何容易呀?
我在想,姑姑应该没有老懵懂才对呀——至少现在她不会马上就变成老懵懂。她应该知道我有车子的——她不可能会忘了这一点。既然……她知道我有车子可以代步,却为什么不说‘你可以开车过去取’,或者类似这样的话呢……然而,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说我必须‘走’这一趟不可!难道……难道她……还有,她在厨房里大喊大叫的那几句话,说得信心十足,难道是真的吗……
想着想着,一个非常可怕的念头突然闪过我的脑海。她该不会暗中毁坏我的车子吧?把汽油吸光?倒掉机油及润滑油?还是将四粒轮胎给泄气了?想到这儿,我顿时从床上惊醒过来,睡意全消——其实根本就没有睡意。现在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情等着我去做!我立刻冲出房门,下了楼,朝车库走去。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在经过书房时,我无意间听到姑姑正在书房里讲电话(书房门只是半掩上)。于是,我放慢脚步,蹑手蹑脚地靠向书房门去,竖起两只耳朵偷听,想知道姑姑到底正在和谁通电话。
‘……麻烦你将那个包裹先收好,我已经吩咐丹尼去取了。他很快就会到你那儿……对,对。好的,好的,谢谢你……’
‘……嗯,对,对,很重要的包裹……是他的书刊。’
‘嗯,嗯……好的。必须是他本人去取,请不要送过来。对,唔……对,别送过来,丹尼会过去取的。麻烦你交代其他人一声。唔,唔……好的,谢谢。’
姑姑说完‘谢谢’两个字后,‘喀嚓’一声就将沉重的听筒放回原处。接着,又是另一个‘喀嚓’声响起,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声。很明显地姑姑正在播另一通电话。
‘喂,你好。请问这里是“快乐修车厂”吗……’听到这里,我心里头感到无比的纳闷:为什么姑姑会打电话给这家修车厂呢?然而,我已无心思继续偷听下去,因为我得赶到‘克里斯丁’那儿去检查。于是,我蹑手蹑脚地越过了书房门,出了客厅再直奔车库。
来到车库,发现‘克里斯丁’完好无缺地停放在那儿——当然这只不过是表面上罢了。我得抓紧时间,去检查清楚汽车内部的每一个零件是否都一样完好无缺。我先检查了四颗轮胎,发现轮胎都没有泄气;接着,我检查了机油及润滑油的表针,红色的表针指在‘满’字的位置上;再来就是汽油的表针……啊,怎么会这样?天哪!表针正指向‘空’字的位置!怎么会这样的呢?一定是姑姑干的好事!我记得前天早上,汽油还剩下四分之一的呀,怎么……怎么突然现在就完全空了呢?一定是姑姑的杰作!对,一定是她的杰作!可恶,她怎么可以如此不择手段呢?
那个老女人实在太可恶了!如果我早一点知道她的真面目,前天就不该大老远跑到马苏里路去为她买她最爱吃的生日蛋糕了……呃……慢着……前天?前天……啊,我想起来了!前天下午,我是为了调整引擎内部的一个小零件,才特意开车到马苏里路去买了一粒生日蛋糕。如果不是为了要消耗掉汽油的话,何必大老远跑到马苏里路去呢?随便在龙乡买一粒就足够了。之后……啊,对了!之后,我还特意用吸油纸缠绕在一条细铁线上,为的就是要吸干汽油箱里的汽油。
哎呀,我真是健忘啊!怎么就把这件事完全给忘了呢?
糟了,现在汽车没有汽油。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呢?难道就这样实现姑姑的愿望了吗?不,门儿都没有!别慌,先不要慌……冷静下来想一想……啊,有了,姑姑的汽车里不是时常都会存放一罐罐的备用汽油吗?
一想到这儿,我赶紧朝姑姑的车子走去。可是,正如我所预料的,车门被锁住了。好,很好啊,姑姑,可是我不会轻易就言败的。我知道还有一个地方也有备用汽油罐。一想到这里,我就朝那个存放汽油罐的木橱走去。然而,当好运不与你同在时,不管你如何积极地想做好一些事,倒霉就是一直会跟着你。当我打开木橱时,差一点就把我给气晕了!平时摆得满满的油罐,现在连一个影子也没有!
木橱里完全是空的!
姑姑啊,姑姑,谢谢你如此地处心积虑为我设想啊。可是,你知道吗,你错了,完全地错了!我是不会轻易就向你举起白旗的。我是不会投降的!
现在,剩下最后一招了:打电话给‘快乐修车厂’,请他们尽快送来几罐汽油。我恨自己刚才不该去睡午觉的,因而让鹭鸶姑姑抢先一步施展了她的计谋。咳……算了,现在追究这些问题也于事无补了。眼前当之务急的,就是得赶快找到汽油。

我的日记 ——〉11月22日


11月22日,星期六(晴)


还不到七点钟,宝宝已来到家门前了。

见到他可爱的脸庞,忍不住将他紧抱,吻了又吻,亲了又亲,直到他大喊大叫表示抗议为止!

哈!可爱的宝宝,愿你快高长大吧。要知道,我们都把你当成是
这个家的一分子,虽然母亲是被雇照顾你的。

祝你健康啊,可爱又快乐的胖宝宝!呵呵呵……

《救命呀,姑姑要杀我!》(2)


(二)邮裹风波

现在,我希望你可以了解在尔鲁尔耶尔的日子确实不是人过的。住在尔鲁尔耶尔已经够糟了,可是住在我姑姑的家,更是糟上千万倍!

各位亲爱的读者朋友啊,如果哪一天,你有机会到这里来一游的话,请记得一定要来探望我哦。我姑姑家就在爱丽丝山庄。你可以搭火车来——而且最好还是搭火车来——然后在洛克菲尔的火车站下车。之后再走一公里左右的路程,就会到达爱丽丝山庄了。如果火车站或沿途有出租汽车肯开到这里来的话,请你不要向他讨价还价。他要多少就给他多少好了,反正价钱不会贵到哪里去。如此一来,你就可以省点力气,不用走着来。你也别担心会找不到爱丽丝山庄。如果出租汽车肯开到这里来,这表示司机知道路线。如果你选择走着来的话,那也没关系,你只要沿途向你身旁经过的人询问,他们肯定知道去爱丽丝山庄的路线——那是没有人不知晓的。说实在的,我很不喜欢姑姑为她的房子起名为‘爱丽丝山庄’。我认为这个名字太女性化了,而且太没有文化修养了,原因是有个‘爱’字。我不喜欢这个‘爱’字,听起来愚蠢透顶!

从洛克菲尔火车站到爱丽丝山庄的这一段路,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公里左右,可是你也别小嘘它了,因为我最痛恨这一段路程了。可是姑姑却偏偏喜欢我走这一段路——或者我该说,她是那么地处心积虑,想要我每一分每一秒都以脚来代步!

从火车站到爱丽丝山庄,你需要越过两个小山坡。两个山坡的高度虽然不高——应该都只有五百公尺左右——这是按照姑姑的说法——可是,爬起来还是挺累人的。她说有五百公尺‘左右’,我看这个‘左右’大概也不假——反正我没有真正去量过——然而爬起来还是令我气喘呼呼。

刚刚越过第一个上山坡,紧接下来就是下山坡了。随后,第二个上山坡就出现在你眼前。你看看啊,我亲爱的读者朋友们,乡下的地方就是这样地折磨人,一会儿往上爬,一会儿又得往下走,你永远就是为了那些该死忽上又忽下的道路而昏头转向!

辛辛苦苦的付出总是会有回报的。当你走了一大段的路程后,爱丽丝山庄就会渐渐地映入你的眼帘。通常,看到家的第一个心情当然是既兴奋又开心的——尤其是你走得又累又渴时——可是,在爱丽丝山庄却不是这样的。那是梦魇的开始!最后的那一小段路途更加难搞,也是我最讨厌的一段路。然而姑姑却说它很美,而且还美不胜收!啊,天呀!她竟然会这样说。‘这儿真美啊,美不胜收啊!’——这就是她曾经赞美过的地方。如果我告诉你实况,你就不会同意我姑姑了。这一小段路的坡度虽然不大,可是却有一个又窄又徒的急转弯,尤其是靠近‘狭窄谷’那一带(因为那一带的路又狭又窄而得名),更是考验你的驾驶技巧呢!

为什么我要如此不厌其烦地向你解释这一切呢?我当然是有理由的——要不然我吃饱饭不会去睡大觉吗?还需在这儿叨叨索索地说个没完没了吗?一想到今天下午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就叫我怒火中烧了。原本这一场‘灾难’是可以避免的,然而姑姑却偏偏促成了这整个‘灾难’的发生!

吃过今天的早餐后,我也终于啃完那本阿嘉莎·克里斯蒂的小说——《罗杰的谋杀命案》。可是,这并不是一件好消息。此时此刻,我正忧虑到底该如何打发接下来的时间及午后的时间。姑姑家虽然有一个不算很大的书室,虽然里面确实藏了不少书,而且书籍的种类也繁多,可到底那些书籍并不是给人读的。那些书籍既老派又过时,老早就不流行了,是没有多少年轻人肯再次去碰触的那一种。这样的书籍,我当然是不会去碰它。还好,我刚刚上网查询过,前几天所订购的另一套阿嘉莎·克里斯蒂的《玛波小姐探案系列》的书本,现已经到达尔鲁尔耶尔了。

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我是不会轻易就向姑姑借书来看的。原本以为今早可以收到的书籍,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而逐渐成为了泡影。眼看现已接近中午时分了,可是却迟迟不见邮差的身影。这都是尔鲁尔耶尔邮局的错!三五天才派送邮件一次,这成何体统啊?谁人能忍受如此的侮辱啊?我想没有人能忍受得了。我就是第一个无法忍受的人!我一定得大大地投诉他们一番!
各位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如果你和我一样,是那种喜欢看书的人,我想你应该很能体会我此时此刻没书可看的心情及感受。那种‘无书可读’的感觉真的不好受,就像热锅上的一只蚂蚁。现在,我只能无所事事地做着,然后呆呆地注视着窗外,看着远方那个娇小的身影,逐渐朝我的方向变大。那个坚毅的身影即起不了振奋的作用,反而觉得她这一身乡姑的打扮实在是其丑无比。原本想溜回房子里去睡大觉,可是再想想,睡觉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就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最后觉得出去散散步也许会更好些,顿时精神振奋起来,一骨碌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再打开前门走了出去。

一踏出门,我就开始后悔了——要是预先知道结局,我选择溜回房里去睡大觉更好。原本美好的心情一下子就被破坏了。还没等我走近,姑姑就站在那儿朝我大声嚷道:‘天气这么好,你一整个上午都没出来走走吗?’

讨厌,实在令人讨厌!隔着那么远,大嚷大叫地实在是没有什么文化及修养可言。姑姑就是这样,如果她确定要让你听见的话,她总是有办法达成的。

她那一身黑色素服的打扮,看了就叫人浑身感到不舒服,简直像是刚刚去了某某人的丧礼回来似地。其实我并不讨厌黑色的服装,可是……可是——黑色穿在在姑姑的身上,实在是让我不敢领教啊!

‘丹尼啊,你该多多出来晒晒太阳,这对你有帮助。别一天到晚一直待在房子里。看看你的脸,实在苍白得很!’

我最讨厌她批评我的脸了。我的脸有什么不好了?我承认我的脸是苍白了一点,可是这值得那么大惊小怪吗?我想她应该还没见过理查——理查是我的朋友,住在马苏里路——他的脸比我还要苍白呢!如果姑姑见到他的话……咳,真不敢想像那将会是怎么样的一个场面。

我本来想回嘴,可是最后还是成功地按耐住了,只是恶恨恨地瞄了她一眼。啊,老天!不看她还好,这一看简直是把我的胃都给翻搅了!豆大的汗水密密麻麻地散布在那张又邹又干的脸上;还有那些长年不修剪的零乱长发,有一处没一处地贴在脸颊、额头及下巴上;双颊被太阳晒得红光满面,像被一滩的鲜血泼在脸上。

我选择用一种比较婉转的方式来反驳她,就说道:‘这么热的天气实在是太不适合外出了。那些喜欢把时间浪费在太阳底下行走的人,我想,此时此刻他也该觉得热不可挡吧!’

说完这句话,我发现鹭鸶姑姑有了反应。只见她的眉毛向上扬了扬,接下来就是那个鹰钩鼻不断地抽动,鼻孔也开始一张一合。这表示她听出了我的话中话。凭良心讲,鹭鸶姑姑从来就不会听不懂别人的话中话,这是她的强项。然而我不知道这该纳入她的优点好呢,还是纳入缺点里更好些。

‘我知道我是在流汗!’她气急败坏地说道。

‘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姑姑。’为了掩饰,我赶紧插嘴。

‘我知道,我知道。散步或许对某些人来说是浪费时间,可是,这总比浪费时间在看那些下流的英国小说强上好几倍。至少,我散步,我得到了健康!阿嘉莎·克里斯蒂……那个女人从来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听到自己心爱的作家如此被人批评,而且为了捍卫她的名声,我也不甘示弱,将嗓声提高,喊道:‘谁下流了?她可是全英国数一数二的知名作家呢!’

‘别在这里瞎扯了。快快进屋里去,我得赶紧把午餐弄好。’
她像不曾听到我的话似地,只是径自说自己要的话。说完,也不理会我的感受,就这样大步流星地穿过草地,穿过我身旁,朝她的爱丽丝山庄走去——啊,请不要再令我重复这个既愚蠢又女性化的名字了!

这一顿午餐,是我有史以来吃得最不知味的一次。从开始吃的那一刻起,到午餐结束,我和鹭鸶姑姑就不再说过一句话。
直到午餐结束后,鹭鸶姑姑站起身收拾碗盘时,她才开口说话:‘我从龙乡回来时,遇见了兔宝。’

听到这句话,并没有吊起我多大的胃口及兴致。龙乡——就是前面已向你们介绍过的那条繁忙大街的名字;而兔宝——就是我们那位最懒散的邮差。

姑姑将餐具送到厨房里去,回来时手中多了两杯的奇异果布丁。她将一杯摆放在自己的座位上,然后再将另一杯递给了我。‘兔宝说他今天早上收到了一个包裹,’她搯了一小匙的布丁,送进口里,然后才不急不缓地接下去说:‘他说那个包裹有可能是你的,因为他知道全村里应该没有人会看小说了,只有“丹尼小少爷才会看那种小说”。’

《救命呀,姑姑要杀我!》(1)


(一) 爱丽丝山庄

我和姑姑住在一起,就住在那个鸟儿都不会来生蛋的地方——尔鲁尔耶尔城镇外的一个郊外。对于这个名字,我不但没有产生任何的好感,而且还很怨恨它。不知怎地,每当有人问我家住何方时,我就是不想讲,原因是我无法把这个名字念好。不管是从左边念到右边,还是从右边念到左边,或者从上边念到下边,一样令我舌头打结。这样的一个地名,是任何一个文明人都不可能读得出来的!

这个地方,说它大其实又不大;说它小呢,其实又占地好几百平方公里。其实,这完全取决于你从何角度去看它。仔细算一算,这里大概只有五十多户人家。我真的搞不清楚,脑筋稍微正常一点的人,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居住呢?而且还是一住就住了十几年以上!这样的一个地方,是任何一个文明人都不可能会来居住的!

对于这个地方,我只有四个字给它——极端厌恶。可是,有一点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的人认为它是一个美好的地方呢?甚至还非常响往这里呢?这令我感到多么地讶异!真是难以置信!

这里明明是一个鸟儿都不会来生蛋的地方嘛……而且还丑陋不堪嘛,可是,偏偏就是有那么多的人爱说我生得命好,可以住到乡下来。究竟这个丑陋不堪的乡下好在哪里,我实在不知道。你看看,这里到处都是山坡,一个接着另一个,无聊极了。再来,你看看四周,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草地及树林,搞不好当你踩过它时,就马上给你来个四脚朝天呢。

如果这儿没有山坡,也许我还不至于如此怨恨它。可是——可是你看看,看到那些山坡了吗?看到就叫人火冒三丈,简直不敢恭维。你可不要小看那些大大小小的山坡哦,爬起来还可真的是很累人的。一天里如果叫你爬两次,我想,到时候你很快就会成为我的知心好友了。每次溜完猫,回到家就像是一只落汤鸡似地,倒不是因为雨水而成为落汤鸡,而是全身都是汗水!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是‘猫溜我’呢!这幅德性,哪像是在溜猫了?

还有呀,看看那些一片片的树林。你也先不要羡慕哦,因为那些都是标着‘私人产业,闲人勿近’的产地。每次带着橛子——橛子是我的猫咪——靠近那些产业时,那个不可一世的管理人员就会志高气昂地对着你大喊:‘小鬼,不要踩坏了私人的草地!快走开!’,或者‘小鬼,快走开,不要惊吓了这里的松鼠!’等等。总之,他的理由是层出不穷的。就我的记忆所及,他还从来不曾重复使用过相同的借口呢。

你说,这里还有什么好玩的?在我看来,只有八个字可以形容它:无聊透顶,百看百厌!

还有另一项说来更加令人恼火的,就是这里的道路——如果它还称得上是道路的话。这里几乎没有一条路是笔直的,道路全都是弯弯曲曲,呈蛇形;而且这里的道路没有铺上泊油,反而是用那些尖尖的小石子、碎石、砾石及燧石铺成的。车子行驶在这样的一条道路上,实在是无法让人开出一个像样的速度来。我想,就我个人认为我曾经开得最快的速度来说,也只能开到每小时三十公里而已。这样的速度你受得了吗?啊,老天!干脆让我开到山崖,掉进去死掉算了!所以呀,要是给我逮到机会,我就会逃离这里的‘道路’,然后开在那个又笔直又顺畅无阻的马苏里路。
尔鲁尔耶尔这个鬼地方,什么都比别人来得多。比方说那些花草树木啦、山坡草地啦,还有那些河水、山水、溪水、鸟类、爬兽、昆虫等等的,都比别的地方来得多,而且到处可见,处处可闻。然而,它严重缺少的,就是男人和女人!我宁愿用这些沉闷的大自然,去换取多一点的男人和女人回来,或者换多一点儿的喧闹,也不想待在如此不见人影的鬼地方。

还有——我仔细算过了——把这里所有的树木加起来的话,每人大约可以分得两千棵;还有那些鱼儿——河里的、小溪里的、海里的或者是湖里的,它们的数量大概也比这儿的人多,让你永远都无法抓完。

如果有人告诉我他是多么地喜欢乡下,那么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那人不是脑筋少了一条,就是多了一条,再不然就是怪胎一个,更大的可能性是一个大白痴,甚至是无知的大蠢蛋。但值得庆幸的是,还是有一小部分的人是与我一样,憎恨乡下。这里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以让我提一提它——虽然有时候,我真的很想向您介绍它值得一游或居住的特色。

乡下的房子也是一个样。红色的砖块这样塌来塌去,就把一座房子盖好了。房子的设计不但丑陋不堪,就连你邻居房子的样式,都和你家的一模一样!有时候,我发现自己还搞不清楚自己的家在哪儿呢。你如果有机会到此一游的话,你还会发现一个有趣的事,那就是这里教堂的数量,是和这里的人家成正比。也就是说,如果这里有五十户人家,那么你至少也可以看到五十座的教堂——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四处竖立着。我真的不明白这儿的居民要那么多的教堂来做什么?总之,每次路过不同的道路时,就会发现不曾见过的教堂。

在前面,我已说过尔鲁尔耶尔并没有一条像样的道路。可是我现在回想起来,并不完全是这样的。至少,在尔鲁鲁尔——哎呀,你看,舌头又打结了——在尔鲁尔耶尔,还有一条像样,可以真正称得上是‘道路’的一条街道。在那条繁忙的大街上,你可以找到很多的商店。沿着这条大街走,你会发现这儿有蔬菜店、水果店、杂货店(可惜卖的全都是些便宜的罐头食品及干粮,可是价钱却是贵得要命)、牛肉铺、鱼铺、羊肉铺、猪肉铺、裁缝店、牙医、诊疗所及邮局。咳,不提这间邮局还好,一提到它我就火冒三丈!这间邮局是我所碰到过最糟糕、最懒散及最差劲的一间。为什么?哈!还问我为什么?如果你家的邮局三五天才给你派送一次邮件,你会为这件事而火冒三丈,大动肝火吗?我想,你肯定不只是会火冒三丈,而且还会七窍生烟呢!

尔鲁尔耶尔这个地方虽然不大,可是却五脏俱全。在这条繁忙的大街上,还藏着一间迷你戏院。戏院我只领教过两次——两次就已经很足够了。第一次领教它,是因为无知加上好奇而受骗,才会进入戏院买票。第二次则是慈心大发,想再次给它机会,结果还是受骗。到这样的一间戏院去看戏,简直是一种非常不雅又粗俗的娱乐。戏院里头,播放的影片不但没有剧情可言,而且对白是空洞乏味的;再不然,影片是从头到尾胡闹一场,出了院门还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影片既没有探讨人生的真意,也没有细腻的感情描述或描写,更别想看到一些崭新不同的新创意及独到的表现了。


有好几次,我很想再次踏入这家戏院观赏影片(因为住在乡下实在是太无聊了),结果都忍耐住了,才不至于犯下第三次的错误。我想,最大的原因——令我止步的主要原因——应该是想到戏院里的环境。我不否认,这家戏院卖的戏票是全国最低的(才三块钱一张票)。也许你会说,便宜不是更好吗?这样可以省下很多钱啊?对,你是没错,可是我更想告诉你的是,省钱固然重要,可是你也要考虑到环境问题。如果环境及气氛没有了,或者被破坏了,那么再便宜的票价也是浪费金钱!为了观赏电影而买便宜的票价,对我来说就是不好!为什么?咳!你难道就只会问我为什么吗?动一动你的脑筋想想啊。想到了吗?还没想到?真笨!好啦,不用再伤你的脑筋了,我这就告诉你吧。我问你,三块钱一张的戏票你买得起吗?可以嘛,是不是?那么,其他人是否都有能力买得起?可以,是不是?这不就是答案咯!什么?还是不明白吗?咳……(气死我了),我再问你,便宜的戏票是不是什么样货色的人都会去买?不管男女老少?不管高级主管或低级员工?是不是三教九流货色的人物都会被吸引了过去?姑且不论他们的身份高低或出身良好,只要你一闻到那些农民、农妇、渔夫、渔夫的太太及工人身上的气味,包你马上反胃,哪儿还有好心情及好气氛,可以令你好好地观赏一部电影呢!想像一下,他们就和你排排坐,吃果果,同时一起观赏电影,那种感觉真是恐怖极了!

《我的家》(7)……(未完·待续)


我就不再邀请他打牌了。原因很简单,我不希望他逼着自己去做一件他不喜欢的事情。

后院的那些果树开始长出累累的果实来了。伊恩在储物室里将那些玻璃罐搬了出来。清洗玻璃罐后,伊恩和我就展开了腌制芒果的工作。我们将一颗颗青绿色的生芒果清洗干净,然后搬到太阳底下将它们晒干。等到那些芒果完全被晒干后,我们将它切成一小片,然后再丢进玻璃罐里,最后加了糖及盐,才将玻璃罐储藏在阴凉的角落里。

“啊,想到几个月过后就可以尝到自家腌制的芒果,口水就不断地淌了下来。”我对伊恩说。

伊恩已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

~·~ ~·~ ~·~ ~·~ ~·~ ~·~

十月、十一月在慵懒的心情中悄悄地过去了。

《我的家》(6)


伊恩点了点头,表示可以。

隔天吃过午饭后,伊恩将厨房里所有的刀子拿到花园去,然后坐在那儿磨起刀子来。正当我们有说有笑时,秦太太突然跑了过来,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仿佛刚刚目睹了一桩杀人事件。她将我拉到一旁,然后用责问的语气说道:“哎哟,葛太太,你看看你呀,你这是做什么呀?这么多刀子?而且还给他弄?”

“别那么大惊小怪的,我只不过是请伊恩帮忙我将那些刀子打磨罢了。再说,那些刀子也该磨一磨了。”

“就交给他?”秦太太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对呀,不交给他,那又交给谁呢?”我没好气地反问。

好不容易我将秦太太打法走了,才回到伊恩身旁。伊恩抬起头来,然后说道:“秦太太似乎很不喜欢我。”

“别理她,她这个人很神经质的。对了,下午茶你想吃些什么呢?”

“苹果派。我喜欢苹果派。”

我回到厨房去准备。当我们再度坐在餐桌上时,伊恩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了那只木雕小飞龙,递给了我。

“送给你的,葛太太。希望你会喜欢。”

“噢?这就是你昨天晚上雕的那只吗?”我充满惊喜地说道。

“不是。昨天的那只还没雕好。”

“哦,谢谢你,伊恩。”

我看向手中的那只小飞龙,仔细地欣赏它。虽然称不上是一件细致的作品,可是,他那一片心意还是可以让人感受得出来。

在更往后的日子里,我发现我和伊恩之间的鸿沟已越来越小了。我们的生活渐渐有了规律。每天,我为他准备三餐;而他则外出工作。偶尔,他会告诉我一些在杂货店里发生的趣事;偶尔,也会说说他自己本身的一些小事情来。我偶尔询问起他一些过去的生活事件,他也显得很乐意回答我,而不再感到不自在或者尴尬了。

他告诉我他曾经收留过一只瞎眼的小猫,可是,那只小猫不久后就夭折了。他还告诉我说,他曾经在一间破旧的鬼屋里居住,而且还住上了整整三个多月呢。

“你不怕吗?”我惊讶地问道。

“我不怕。”伊恩很断定地说道。

“为什么?”

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就猛捎头皮,随后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我想……应该是我一无所有的缘故吧。”

我又问他有没有交过女朋友。他说之前交过几位,可是因为时常到处漂泊的缘故,所以每一段恋情也就无法发展到花开结果的地步。

“我曾经很喜欢一个女孩子。她有一头长发,而且还很会唱歌。可是——她曾经要求我安定下来,可是……可是我办不到,虽然我已经尽了很大的力量去改变我自己,可是我始终无法办到……”伊恩说道最后的时候,声音已经开始沙哑了起来。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如我之前答应过的,我慢慢地为他一一讲解这个家里的每一件东西的由来及它们相关的故事。他静静地听,我则慢慢地讲。我请伊恩在储物室里将那把藤制的摇椅拿出来,然后要他把椅子拿到他自己的房间里去,以便他要看书或看电视时,会令他更加舒服。

伊恩在后花园里栽种了一些蔬菜类。当他将那些泥土翻松后,将那一棵棵的树苗埋在泥土里。我问他喜欢什么样的蔬果类,他则表示他最喜欢番茄及包心菜。

“咦,我也很喜欢番茄及包心菜呢。”我感到很开心,原来还有人喜欢番茄及包心菜。

我和他齐心合力地将那片快要变成废墟的花园翻新,而渐渐也尝到了自己辛辛苦苦栽种出来的成果。有时,忙碌了一整天之后,我会和他小酌一番,来些啤酒,让自己在炎热的太阳底下得到短暂的清凉。

秦太太依旧每隔两三天会过来我这儿喝咖啡及谈天说地,可是最近她却选在伊恩不在家的时候才过来。对于这一点,我渐渐地察觉出来了。那天,秦太太显得神神秘秘,压低声量说话——虽然厨房里除了我和她之外,已没有其他人。她对我说:“有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与你誊清。我听说——我只是听说罢了——你家里有一位男友?”

我听了之后,真是哭笑不得。“秦太太,我家里只有一位小男孩罢了,没有男人。你难道不觉得,那些说我有男朋友的人,是那么地无聊吗?而且更像是一个大傻瓜?”

秦太太的脸马上涨得通红,可是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肯认输地说道:“可是……葛太太,我觉得这还是不行啊。我是说你和他,你们两个人——这样很不妥呀。”

秦太太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我已经猜到她葫芦里想卖什么药了,于是开口说道:“有一件事情我想很清楚地让你知道,秦太太。请你记住,伊恩只是在我这儿寄宿,就是这么简单。至于其他人的闲言闲语,我没有必要去理会。假设你以后还遇到那些爱说长道短的人,请你告诉他们管好自己的事情吧。”

秦太太带着懊丧的脸走了。

春天很快地就过去了,接着就是夏天。夏天热烘烘的日子叫人昏昏欲睡。值得庆幸的是,夏天一过就是年尾的雨季了。一年的辛苦付出终于都有了收获。在伊恩细心的打理下,那片花园变得宛如童话里的花园般,那么地漂亮!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会干活的男人,不禁在心中感叹了起来。我时常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东西,在默默支持一个人去过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我想,伊恩的内心一定非常地坚强。如果不是的话,他也不会一直过着那种生活了。渐渐地,我对他产生了一丝敬意,同时也为自己能在能力有限的范围内给于他一丁点儿的帮助,而感到骄傲。我觉得,伊恩和我的关系已经更加迈进一步了。

在一次的闲聊中,我提议他剪掉那头长头发。我对他说如果他愿意,我可以送他到丈夫生前常去的一位理发师那儿。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开车过去。”伊恩说。

“你当然不能自己开车过去。你都还没考取执照。”我表示不同意。

“呃……这不太好吧……”他显得不是很情愿。

“别傻了。没有什么好不好的。我这就开车送你去那儿吧。”

“好——好吧。”

理过发后,伊恩整个人看起来比以往更加精神了,而我对他也感到舒坦多了。

我一直鼓励伊恩多结识女朋友。有时候更直言不畏地对他说:“如果你碰上喜欢的女孩,你可以带她来家里坐坐,我会很高兴的。”

虽然我一直鼓励他,可是伊恩始终是独来独往。我想,他那孤僻的性格还真一时之间无法改变。碰到不用上班的时候,伊恩就留在家里帮忙我做一些家务,不然就是一个人呆在自己的房间里。
有一次我邀伊恩到我房里和我一起玩牌。他不大会打牌,可是我知道他是为了哄我开心而勉强应邀。从那时候开始

《我的家》(5)


“这间房子,是我以前和丈夫的卧室。他死了后,我就搬到一楼的小房去了。咳……人老了,走不动了,能少爬一层是一层。况且我不需要到这么大的一间房子。一楼的小房子已经足够我一个人睡了。你看看这个房子,喜欢吗?”

伊恩点了点头,说:“我很喜欢。”

“看看这儿,”我拉他靠近窗口。“只要一打开窗帘,温暖的阳光马上就洒了进来。那边是衣橱,你可以将你的衣裤挂在里面。呐,那张就是你的床。虽然不是大床,可是睡起来还是很舒服的。这儿有一张写字桌和椅子。如果你哪天想看看书或者写些文章,都可以善加利用它。怎么样,你满意吗?”我慢慢地向他介绍这间房子。

“嗯,很好,我很喜欢。可是——葛太太,你不了解——你完全不了解我。”伊恩说道。

“不,我很了解你。而且,我对你的了解已经足以让我向你提出这个建议。你可以带你的朋友来这儿——如果你愿意的话。可是,有一点我必须先声明。这儿是不能吸烟的,不能喝酒,更不能吸毒。一旦发生了以上任何一个情况,我不会客气的。”

伊恩缓缓地说道:“我没有任何朋友。我不吸烟也不吸毒,可是……可是我偶尔会喝些啤酒。这……这可以吧?”

“我偶尔也会喝些啤酒,所以这是可以的。好了,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吗?你会接受我的建议吗?”

伊恩站在原地上,低着头,样子似乎正在考虑着一件严肃的问题。这何尝不是一件严肃的问题呢?

最后,他开口说道:“我想,我可以试一试。”说完,他朝我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第二天,伊恩带着一只破旧的大提箱过来了。在他忙着整理自己的东西时,我在隔壁的储物室里找到两幅风景画。一幅是海滩的风景,另一幅则是树林的画像。我将这两幅画抹干净,挂在墙面上。

“伊恩,你知道吗?这是我最满意的一间房间。”挂上画后,我对伊恩说道。

伊恩手脚很灵活,办起事来干净利落,决不拖泥带水。没有几分钟的时间,他把该挂好的衣裤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橱里,然后就出门,朝金先生的杂货店去。

送走了伊恩,隔壁的秦太太马上跑到我这儿来。

“哎呀呀,葛太太,你怎么可以让一个陌生人住进你家呢?如果他是——他是杀人犯或者是抢匪,你就很危险了。”

很显然地,她已经目睹了一切。

我若无其事地说道:“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事的。我只是觉得他很可怜,才收留他而已。”

看到我一副坚决的神情,秦太太也无话好说。在她回到她的住所时,她还不忘追加了一句话:“秦太太,希望你不会为今天这个决定而后悔。”

我向秦太太保证我不会,然后拿起车及家的钥匙,朝附近的超级市场驶去。我必须为伊恩复制一套家的钥匙。

没多久,钥匙就复制好了。傍晚伊恩回来时,我将早上复制好的那套钥匙交到他手上。

“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我说。

晚餐过后,我陪着他回到二楼的房间里去。经过储物室时,他停在储物室门外。

“葛太太,我差不多都参观过这里所有的房间,可是,我还不知道这间房子是用来做什么的?”伊恩问道。

“哦,这是储物室。”我掏出一把钥匙,打开储物室的门。“进来参观参观吧。”

我们进到储物室里去。储物室的空间和伊恩的房子是一样的大。我扭开头顶上的灯泡,顿时整个房子被橙黄色的昏暗灯光包围着。

在昏暗灯光的照射下,伊恩被眼前的一样东西吸引住了。他轻轻地问道:“葛太太,你的储物室里怎么会有一副棺材呢?”

我朝那副棺材望过去,然后笑道:“希望我没有把你吓着了。其实那是我祖父的棺材。我祖父生前非常好胜。他和一位朋友打赌,看谁比较长寿。先逝世的那一位必须将自己的棺材送给对方。结果祖父赢了。那位朋友先走一步,而我们家也就有多余的一副棺材了。”

伊恩听了之后,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惊讶神情。“居然有这种事发生!”

“是啊,居然有这样的事发生。”我附和道。“这个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有它自己的一段故事。这副棺材也不列外。如果你有兴趣的话,等哪天有空闲时,我再一一向你讲说这里每样东西的背后故事。好了,现在晚安了,祝你有一个美梦。”

“也祝你有一个美梦。”

就这样,伊恩在我这儿住了下来。往后的日子匆匆地过去了,不知不觉中,伊恩已在我这儿住了一个多月。说一句老实话,伊恩的出现并没有为我带来任何的影响。我感觉不到目前的生活和以前的生活之间的差异。伊恩不爱讲话,喜安静,导致我时常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很自觉,而且又自动自发,每次饭后,他都会抢着帮忙洗碗碟,偶尔也会主动清洗厕所,甚至做些我不曾留意过的小事。至于我呢,则每天为他准备三餐。我和伊恩相处得很好,然而,遗憾的是,他并不是一个聊天的对象。对于这一点,我并不急着去改变他。我相信当他对这儿不再感到陌生了之后——能适应这里的生活后——他一定会让我更加了解他。

经过一个多月舒适以及安定的生活后,伊恩也渐渐地肥胖了起来。他这样反倒好看多了。二楼的房子已成为他自己的一个小小天地,我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闯入他的小天地。我尊重他的私隐,就如他尊重我的私隐一样。有一次我邀他和我一起观赏电视节目,他显得既尴尬又不自在。于是,隔天出门时,我为他买了一架小小的电视机,然后请人安装在他的房间里。每次经过他房门口时,隐隐约约可以听到房里传出电视节目的声音。看来伊恩还很喜欢观赏电视节目呢。

三月的某一天里——我想应该是中旬——我被伊恩反常的举动吓坏了。那天,伊恩呆呆地坐在后花园的台阶上。我轻轻地来到他身旁,刚要伸出手来搭在他肩膀上时,他像一只受惊了的小鸟那样,猛地跳了起来,闪到一旁去,同时手中还紧握着一把闪亮的小刀子。幽暗的月光照射在刀子身上,然后一闪一闪地射进我的眼中。我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仿佛整颗心脏就快要跳到嗓子口了。当他意识到来人是我的时候,他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我不断地深呼吸,想安抚那剧烈跳动的心脏,然后才说道:“对不起,我有没有吓着你呢?哦,我希望我没有。”

“是我不对,我不应该这么大的反应,是我该说道歉才对。”伊恩说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哦……我……我在雕刻。”说完,他显得尴尬起来。

“你好像不太能相信别人。”我把我的感觉说了出来。

伊恩没有说话。他将那把小刀子收藏在上衣的口袋里,再把那雕刻了一半的飞龙收进裤袋里。当他抬起头时,他对我说:“是的。我不太能相信别人,而且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如此。”

我对他说:“你可以相信我,因为我是相信你的。我希望你可以把我当成是你的好朋友。”
接着我又说道:“看到刚才那把锋利的刀子,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厨房里的那些刀儿,还有那些园艺用的工具,都有一段时间不曾好好地打磨了。如果你不介意,明天能不能帮我磨一磨呢?”

《我的家》(4)


我告诉他我丈夫如何被诊断出患上了前列腺癌,以及在后期时,他如何饱受癌症的折磨,以至他的逝世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无上的解脱。

“算一算,他已经走五年了。在他逝世的那一天,我的心情反而比较好过一些,毕竟他无需再承担那些不必要的痛苦和折磨。我始终觉得,他的逝世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解脱。他其实和你一样,也不爱多说话。有一次我开玩笑地问他为什么不爱说话,你知道他怎么回答吗?”

伊恩摇了摇头。

“他说,万一话说完了,那就没话可说了。哈,每当我一想到这句话,自己就会坐在那儿傻笑。”

伊恩头低低地注视着那杯紫红色的葡萄酒杯,不发一语。

“好了,说说你吧。你和你的家人还有联系吗?”我关心地问道。

伊恩开始不安地抓起刀子拿在手里把玩。他一直不断地转动着刀子,却不肯开口说一句话。

我们静静地坐着,彼此也没有再开口说话。过了许久,他才清清喉咙,慢慢地吐出几个字来。可是,他的声调非常低,而且又变得非常地沙哑,我得很用心才能听清楚他的话。

“我父亲是酒鬼,母亲又爱赌钱。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一直虐打我。我想……有个邻居阿姨看不过去,就向警方投诉。就因为这样,他们双双被提控上法庭而双双入狱。而我……我就在那个时候——我想我那时候应该是十岁吧——也被送进了孤儿院。”他停顿了一下,因为刀子不小心从他手里滑开了。他从新抓起刀子,再次开始转动它。

“我从一间孤儿院到另一间孤儿院,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对我好。那些年纪较大的孤儿就只专门欺负其他的孤儿。我向孤儿院的负责人反映了这件事,可是他们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在我十三岁那年,我跑了出来。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开始自己养活自己。”

刀子再一次从他手中滑开,咚的一声倒在餐桌上。

伊恩的语调里没有半点怨天尤人的口气,完全像在叙述着别人的事,而不是自己的事。

那一晚,当我躺在床上,久久都不能入睡。晚餐的那段话对我产生了莫大的影响。我不断地想着,一个人在这个世上没有了亲人,也没有了一切,那他到底是靠着什么而能继续生存下去呢?

很快地,周末终于都到来了。忙碌了一整个星期,是时候该让自己及伊恩好好地休息及享受的时候了。那天清晨,我要伊恩留在家里,自己则驾着车子到菜市场去买了一些猪肉及蔬菜回来。中午的时候,我则带他到附近的超级市场逛逛。一直到肚子打起了响鼓,我们才发现原来都还没有吃午餐。我问他午餐要吃什么,结果他只是一脸茫然地望着你傻笑。

“你吃过日本餐吗?”我问他。

“没有。”

“那我们就吃日本餐,你说好不好呢?”

“好啊,反正我也没吃过。”

我们一直逛到傍晚的时间才回到家里来。我吩咐他先去洗个澡,然后再下来吃晚餐。

“你胃口很不错呀。我喜欢胃口好的男人。”看到他吃得津津有味,我也觉得开心。自从丈夫逝世后,已经很久没有再看到如此的场面了。

“你会自己烧饭吗?我敢说你肯定不会。很多男人都不会为自己烧饭。他们往往只会马马虎虎地解决他的三餐。”

伊恩露出一脸的尴尬神情,说:“其实……我会烧饭。”

我突然忆起了某件事来,于是说道:“对了,你现在住在哪儿?”

他举起白开水,喝了一口才说道:“嗯,我住在陈老伯的员工宿舍里。”

我大概已经猜到答案,但是还是想听他亲口说。

“那儿很舒适,而且也很方便。有厨房又有洗衣机。只有我一个人会踏入厨房去煮快熟面,偶尔也会煮粥。”他继续说道。

“那么你是一个人住一间房吗?”

伊恩低下了头,然后才慢慢说道:“不。我必须和几个人合住一间房。”

说道这里,我心中早已有数。我知道陈老伯的员工住宿在那里,也知道他有多少的外地员工。那间住宿其实就在市中心,位于繁忙的一条大街上。占地只有六百平方公尺的鸽子笼式的祖屋里,只有两间房间,而陈慷慨的员工少说也有二、三十名。天啊,一间房子竟然挤进了十几个人。

我希望我已经做到很婉转,而不伤害到他的自尊心。我说:“伊恩,我有一个建议。你听了之后,先不要马上就拒绝或者是接受。我要你回去好好地想一想。你能答应吗?”

“嗯。”他点了点头。

“我希望你能搬到这里来住,因为陈老伯的宿舍很不适合你的发育。你要的是一个家,不是一个住所,而这正是我希望可以给你的。我不需要你付我房租,因为我不需要到那些钱。如果你要是坚持的话,你可以替我做些工作,当作是住宿费。我虽然已经六十五岁了,可还算是硬骨头一副。然而有些事情——比如换电灯泡啦,及一些爬高爬低的工作——你可以帮忙我。”

伊恩低头默默不语。我希望这些话并没有为他带来任何的伤害。

看到他沉默不语,我于是说道:“金先生——也许你知道他或者听过他吧——他的杂货店里需要一名打杂的员工。他前天遇到我,请我帮忙留意人选给他。我可以安排你到他那儿去。虽然资薪不是很高,可毕竟还可以赚取一些钱。你觉得怎么样呢?”

他还是静静地坐在那儿,一句话也没说。我看到他眼中有些许泪花。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说道,语气充满了惊奇及讶异。

“你要我住在你家?”

“嗯。对。”为了表示我的诚恳,我用力点了点头。

听到伊恩开口发问,那表示还有希望——只要他不说一个‘不’字。

“如果你决定了,我明天就帮你布置你的新房间。”

他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杯白开水,仿佛要将它看穿似地。他开始变得口干舌燥,猛吞口水,又不断舔了舔嘴唇。“不能的……不能的,葛太太。这是不能的。你是知道的,我……我是一个飘来飘去的人——哦,不,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我是一个居无定所的人,而且——”

我不等他把要说的话说完,即刻打断道:“我想你在近期之内不会离开这个地方吧?除非你有更好的理由不搬进来。说实在的,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给你更舒适的环境了。你为什么不试试看呢?或许你会喜欢上这种生活也说不定?况且,如果你真的能搬进来,对我来说无疑是一种帮助,你知道吗?”

我站起身,拉了他一把,要他随着我走。我带他到二楼去。那儿只有两个房间;一间是储物室,另一间则是我前几天为他精心准备好的睡房。整个二楼就只有这两间房,所以它们的面积也不算小。

伊恩看到这个精心为他准备的房间,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上。我叫了他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过来呀,伊恩。过来这里。”我说道。

《我的家》(3)


“什么风险?”我还是不明白她想说什么。

“你瞧瞧他那副德性,靠得住吗?你相信他的人品了?如果换着是我的话,我一定不会让这副德性的人踏进我家里来。”

原来这就是她想说的话。

“我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妥了。如果你害怕他,那么你别靠近他好了。”我没好气地说。“我认为他这个人的人品还不错,何况,我只是雇他来帮我打理花园而已。”

秦太太看我如此坚持,也就不便多说。喝完咖啡后,她就走了。我依旧坐在厨房里,透过窗口见到那灵巧的身影,正在花园里埋头苦干。他的身手很灵活,做起事来又快又准确,不一会儿的光景,就把那些大大小小的树枝修建得整整齐齐。

当天的傍晚,我那废弃已久的花园果然焕然一新。该剪掉的树枝都已去除;满地上的枯叶及枯枝都被打扫得清清洁洁。看到如此的光景,我感到非常地高兴。当然,我也付了他所该得的报酬——而且比当时同意的数额要多出了很多。

付钱时我对他说:“伊恩,我对你的工作感到非常满意。如果你明天没有其他事可做的话,你就过来帮我油漆这个屋子吧。”

“我明天会过来的。”他说道。

第二天一大早,当我踏入厨房时,发现伊恩早已坐在后院的石阶上等我了。我打开门,让他进来。这一次,不需我再多说,他乖乖地坐在餐桌上享用着那份热腾腾的早餐。吃完后,我告诉他在哪里可以找到工具及油漆,他二话不说就开始行动起来。

到了下午,我煮了一些马铃薯泥及苹果派,要他自己吃。趁他吃着午餐,我跑到楼上的储物室去,将丈夫生前的一些衣裤整理好,捧在手里,然后又回到厨房去。

“这里面有几条的衬衫及运动裤,都是我丈夫生前穿过的。我想它们穿在你身上会很合身。吃完后,你将它们换上。那些不合身的就不要了。”说完,我将那一大叠衣裤放在他身旁的椅子上。

他感激地望着我,嘴里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又说不出来。我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什么都不用说。当他从客房出来时,给我的感觉比之前要好得多了。看着他这一身打扮,既整洁又干净,叫人感到舒服多了。有些衬衫及T衫虽然是宽松了点,可毕竟还很合身。至于那些短裤及运动裤,对他来说显然不造成任何问题。

试过衣服后,我带他四处参观。我先带他到客厅里去参观。客厅的正中央有一个长方形茶几,茶几上摆着一个古董式的白金大相框。我想,或许是这个相框的造型奇特,因而显得很耀眼的缘故,伊恩马上开口问道:“这是你的丈夫吗?”

我朝他的眼睛看过去,发现他眼睛正牢牢地盯着那个大相框里的男人。我笑了笑,向他解释道:“哦,不是。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他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我再解释道:“那个白金相框是我和我先生——在他还没患上癌症前——在巴黎的一间古董店里买的。那张照片当时就在框子里。我本来想将照片丢掉,却发现照片中男人的样貌还算好看,所以就留了下来。”

“他看起来很冷酷,不是吗?”伊恩问道。

我必须承认他说得一点也没错。我点了点头。

伊恩的眼光从那个大相框移走,然后停留在黑色钢琴上。他眼里散发着愉快的眼神,望着我说:“葛太太,你会弹钢琴?我以前替一户人家打杂工,就看到跟这架一模一样的!”

“孩子,我不会弹钢琴。”我轻轻地回答道。

“那你先生会弹咯?”

“他也不会。”

他又露出一脸迷惑的样子,然后继续追问:“那么,想必是你的孩子的?”

“我和我先生都没有孩子。”

“那……你们为什么留着这架钢琴呢?”他更加困惑了。

“孩子,这是我丈夫送给我的。年轻时,我很响往弹钢琴。他知道后就送了我这一架。它属于我,而且也是这屋子的一部分。”

我希望他听明白了我的话。

在接近傍晚时分,伊恩总算完成了当天的任务,而我也付了工钱给他。

“明天你还能过来吗?我想请你帮忙油漆屋外。”在伊恩快要离开时,我开口问道。

“好的,反正我最近也没事可做。”

他向我道了谢,表示了他深沉的感激,因为肯一直提供他工作。

“明天你无需太早过来——午饭才过来吧。我们吃了午餐后才开始工作。当然,如果你想陪陪我这个老人家吃吃早餐的话,我无限欢迎你明早过来。”我突然记起了一件事来。“啊,对了,顺便把你那些脏衣裤拿过来,我帮你洗洗。”

第二天的早晨,那个灵巧的身影没有出现在后花园里。我想,他大概对我还感到陌生而不敢来吃早餐吧?然而,在接近中午时分,他果然如约地出现在后花园的台阶上。

“啊,你今天看起来整洁又清爽!”看到他穿着丈夫生前的红色T衫及深蓝色短裤,我感到很开心。

“咦,你的脏衣裤呢?”我问道。

“我没带来。我丢掉了。”伊恩轻轻地说道。

丢掉了也好,留着它反而不知要如何处理好。

今天是一周一次的聚会。像以往那样,我带了一些钱,吩咐了伊恩我会到隔壁秦太太的家打麻将,就出门去了。

在洗牌的当儿,秦太太已经迫不及待地向其他牌友说我雇用了一位来历不明的小伙子。

“你们知道吗?她呀,甚至还做饭做早餐给他吃呢!”秦太太似乎不想就这样轻易地放掉这个话题。“换着是我的话,一定不会将他带到家里来。”

我的处境似乎很不乐观。其他两位牌友似乎和秦太太是站同一阵线,开始攻击我。

“秦太太说得一定也没错呀,葛太太。你这样做太危险了!”矮胖的黄太太说起话来总是头头是道。

“听说他到处流浪,不会长期留在一个地方的。照我看啊,葛太太,你得多多小心提防他哟。谁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你说是不是,秦太太?”说话直来直往的余太太郑重其事地说道。

“对呀,就是嘛。”秦太太马上附和余太太的话。

我知道如何应对这样的场面。要应对这样的场面,你无需开口说话,只要让她们说个够就好了。我心平气和地坐着,一心一意地将我的牌打好。
这一晚,我决定为那位辛苦工作的小男孩煮法国式牛排,所以早早就离开了。当香喷喷的牛排及红色的葡萄酒下肚后,我开始试图让伊恩敞开心扉。于是,我先谈谈自己,开始讲起自己的生活来。我告诉伊恩我是如何遇到我的丈夫,然后又如何嫁了给他。然后在我们年轻时,又是如何地酷爱四处旅游。我告诉他,我们去过埃及、墨斯哥、纽约、法国、中国的各大城市、香港及台湾。然后渐渐地,我告诉他我丈夫如何被

《我的家》(2)


我向陈慷慨解释了这一切,最后我问道:“你对伊恩了解多少?我能不能相信他?他家里还有其他什么人呢?”

陈慷慨睹了在小花园里的伊恩一眼,然后才开口说道:“葛太太,说一句老实话,我不是很了解他。他不是本地人。听说他是一名孤儿,来自合艾——泰国的一个边境。城镇杂货店的老李介绍他给我的。老李因为要减少开支,不想再用他了。他在很多地方待过:油站、货仓、码头、宾馆、餐厅、酒吧。你知道,都是一些打杂跑腿的事儿。”

“那你认为他的为人怎么样呢?”

“老实说,我认为他人很单纯——虽然他见识过不少的场面。不爱多说话的那种人,做起事来头头是道。我觉得一个很不错的好帮手。”

“谢谢你,老陈。”

我回到伊恩身边,他还是站在原地上。我对他说:“明天屋顶就可以修复好了。你后天再到我这儿来吧。我想我是需要一个人来帮我打理这片花园。”

听到我终于肯给他一个园丁的工作,他不断朝我鞠躬,表示感谢。

我缓缓地走回厨房里去,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然后坐在餐桌上。我一面喝着咖啡,一面想:我是否决定得太过仓促了?这分明和我之前的性格完全是南辕北撤。

~·~ ~·~ ~·~ ~·~ ~·~ ~·~

我一向起得很早,今天也并不列外。天空才刚刚出现鱼肚白的时候,我换好衣服,从卧室走出来,到厨房去煮咖啡。透过厨房的矮窗子,我看到伊恩的身影。他蹲在一棵芒果树旁。从他的动作看来,他似乎正在拔草。伊恩身上还是那个一成不变的装扮:破烂的背心加上破烂的四分之三牛仔裤。我打开厨房的后门,捧了一杯咖啡走向他。

“看来你是急性子一个。天都还没亮,你就迫不及待地要开工了?”说完,我将手中那杯咖啡递了过去。

伊恩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用那双不断抖动的手接过杯子。看样子,他是冻坏了。

“谢……谢你的咖啡,葛太太。我想……我还是先把工作做完再喝吧。请……请问那些工具在哪里?”一阵冷风吹过,使到他的声音更加抖动。

“我想你不愿意让一个老太太孤零零地吃完她的早餐吧?进来吧,孩子,和我一起吃了早餐再说。”

我转身朝厨房的后门走去,然而他还傻傻地愣在那儿。我再次转回头,说:“我可不等人的哦。凉的早餐我会丢进垃圾桶里去。”

他这时候才迈开脚步,随在我身后进到厨房里去。

他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情坐在餐桌上。我煎了两粒鸡蛋,两份咸肉,然后弄了四片土司。做好后,我将他的那一份递到他桌前,鼓励他赶紧吃。

他只是犹豫了一秒钟,然后就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看到他如此津津有味地吃着,我不知不觉感到美好起来。

啊……多少年了?到底是多少年了?自从彼得死了之后,这些年来我都是一个人自个儿吃早餐、午餐及晚餐。虽然秦太太偶尔也会过来串门子,可是那种感觉和此刻是完全不一样的。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他已经将那盘早餐吃光了!

“还要再来一份吗?蛋还是咸肉?或者两样?”我问他。

“像刚才的那一份就很好了。”他轻轻地说。

我点了点头,再为他准备了另一份相同的早餐。

伊恩其实长得并不难看,而且还有点英俊。要怪就怪那身的打扮使到他看起来既邋遢又老成。我想,他应该很久没有上理发店了吧?男孩子留着长头发毕竟不会赢得女性多少的喝彩。看来我得安排他理一理发。可是,眼前最主要的任务还是先解决掉那套‘惨不忍睹’的背心及牛仔裤。是时候换换了。

我慢慢起身,为他倒了第二杯咖啡。

“这屋子给你什么样的感觉?”我问。

“这屋子很大。”

“唔,对,没错,这房子很大。这间房子是祖传的产业,到我这儿已经是第四代了。这样大的一间屋子,要维护起来还真费心思啊!”

伊恩静静地喝着咖啡,没有接腔。

“听陈老伯说,你不是本地人?”

听到这句话,他将眼光移开,低头注视着手中那个瓷杯子。良久,他才轻轻地吐出几个字来:“我到过很多地方,跑来跑去的,没有一定的住所。我喜欢流浪。”

“你的家人呢?他们都在哪里?”

他双手紧握着瓷杯子,忘了咖啡的热,也忘了热的疼痛,仿佛要将它压扁不可。

“我没有家人。我自己照顾自己。”

我又问道:“像你这样的年纪,应该还在学校里读书的。你今年几岁了?”

我猜他二十岁,可是他却说:“我今年二十五岁。”

我大大地吃了一惊,久久不能说话。我不知道还要接着说些什么。

他一口喝完那杯咖啡,站了起来,然后说道:“谢谢你的早餐,葛太太。我想我应该去干活儿了。请问那些工具在哪里?”

我领他到小花园的狗屋去。那简陋的狗屋,是丈夫生前亲手为Jacky制造的。如今,狗屋犹在,然而Jacky已经不在,而为它造屋的男主人更不在了。

“工具就在里边,你自己行动吧,我不打扰你了。”说完,我就转身走开了。可是没走几步,我再次转身,对他说:“祝你第一天工作愉快!”

我走过秦太太的前院,发现她正站在家门前,朝我这儿探头探脑。我向她打个招呼:“早啊,秦太太。吃早餐了吗?”

“噢……早啊,葛太太。我……我还没吃你。”

“哦?那就过来我这儿一块吃吧?”

“啊?好呀。”

她一说完,就三步拼做两步地朝我这儿走来。我和她一起朝厨房走去。

一踏进厨房,她马上显得神秘兮兮起来,不断四处张望。
“秦太太,咖啡和早餐都在餐桌上,你别四处张望了。”我没好气地说道。

“那个小伙子,”她把声量降得非常低,根本不像平时的说话态度。“就是上个星期为你修复屋顶的那个新人吗?”

“是啊。”我回复。

“你不害怕吗?”

“害怕?我需要害怕什么呢?”我觉得很惊讶。

“他呀!你对他有多少了解?这样贸贸然地雇用他当你的园丁,会不会太冒险了?”

《我的家》(1)


我的家

这就是我的家。家里有一架黑色小钢琴,那是我已故丈夫在我三十岁生日的时候,送给我的。家的客厅里摆放了一颗很大的白色鹅卵石,那是我和挚爱的丈夫在埃及度蜜月时,在一家古董店里找到的。客厅的墙壁上不是单纯寂寞的。在那儿,猫王的英俊肖像就高高地挂在白色的墙面上。这是多年前,一位大学好友赠送给我的礼物。每当她一踏进这个客厅,见到那幅肖像,我们就会立刻彼此拥抱,而不需再多作语言的交流。这幅肖像,就是我和那位知心好友的最佳沟通桥梁。可是,好景不长在,好花不常开,明珠已经嫁到另一个州去了。虽然如此,这幅肖像却从来不曾被移动过,就像我俩的友谊不曾改变过。

这就是我的家——虽然充斥着那些看似零零碎碎的东西,然而却意义深远。丈夫曾经说过,凡是被我看上的东西,休想从我的手掌中取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不否认。这些是我的财产,都是属于这个家的一部分,我当然有权保护它们,不能让它们被糟蹋了。这里的每一个东西,对我都有另一层的意义,都带给我一段回忆,都有一段的故事可以述说。

二月份的气候是稳定不变的。清晨里,它展露了最甜蜜的笑容来迎接你。那时候的阳光普照,万里无云,一片的湛蓝。只要你用心留意,随处可以听到吱吱咋咋的鸟儿声。烘烘的太阳驱走了昨夜的寒意,令人感到无比的舒适和温暖。

这天,我约了陈慷慨——陈老伯。陈老伯今年已经七十岁,是这偏僻乡村的装修师傅。至于陈老伯为什么会叫‘陈慷慨’,我无从知道。也许,这是他的名字。也或许,这是当地人给他的一个称呼也说不定。然而,我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比较高。

我约陈老伯的目的是想装修家的屋顶。这是多番慎重考虑后而做的决定。屋顶漏水的程度已经令我无法忍受,才不得不做出这项决定。在工程进入一周后,秦太太到我家来做客。我们坐在后院,一边喝着香浓浓的咖啡,一面倾听鸟儿忙碌筑巢的叫声。秦太太是我的邻居及朋友。我们彼此照顾对方。和我一样,她也是一位寡妇。也许是这个原因将我们彼此拉近。

“我太爱二月了,”她开口说道:“我总是感到全身充满了干劲!”

“是啊,新的一年,新的希望。”我附和道:“每年年头,我都要列出一份清单来,然后照着它一一实现。”

“别太让自己操劳了,珍妮。不要忘了自己的年龄哦!”

“你是在说你自己吧?”我说:“我觉得我还很硬朗。哪些事能做,哪些不能动手去做,我心里头清楚得很,这点你不比为我费心。就拿修复屋顶这件事来说吧,我不是花了一些钱给陈慷慨去处理了吗?”

在工程的第八天里,我煮了一大壶的上好咖啡招待陈慷慨及他的一班工人。其实,我差不多天天都如此做。除了香浓的咖啡,我偶尔会做些点心招待他们。就像今天这样,我为他们端好咖啡后,再从厨房里拿出‘黄金卷’(一种小食。将鸡蛋打散,煎成薄薄的一片片,然后加入一些碎猪肉作馅料)款待他们。

“葛太太,真的太感谢你,天天都为我们做些不同款式的小食。”陈慷慨一面说着,一面站了起来。

随后,他朝屋顶上方喊道:“伊恩,叫他们先下来吃东西吧!”

伊恩?这个名字好陌生。我知道陈慷慨有一个侄儿和他学艺,可是那个侄儿不是这个名字。我开口问道:“伊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侄儿名不叫伊恩。”

“哦,”陈慷慨马上咧开嘴笑道:“伊恩当然不是我的侄儿。那个傻小子,不知怎地,昨天突然从楼梯上摔了下来,伤到了脚,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治疗呢。伊恩是我今天请来的帮手,代替那傻小子的。”

“我怎么不知道呢?在这里摔伤的吗?”我关心地问道。

“哦,不是在这里。他在家里自己摔伤的。”

“真不小心呀!”我说。

这时候,伊恩已经来到陈慷慨身边。见到伊恩站在自己的身旁,陈慷慨马上为我们介绍:“伊恩,这位是葛太太。葛太太,他就是伊恩了。”

伊恩对我微微笑,点了一下头。他大概有五尺七寸高,皮肤因长久在太阳底下工作而显得黝黑。虽然全身是古铜色,可是却掩盖不住他那股稚气。他穿得很少。与其说他穿得很少,不如说他穿得很破烂来得更正确些。上半身是一条破破烂烂的背心,仿佛被无数的老鼠撕咬过;下半身则是一条被剪裁成四分之三的牛仔裤。脚底下则踏着一双薄薄的塑胶鞋。这身装扮显得无比地寒酸,看了真叫人可怜。

“天啊!这些衣服无法再穿下去了。等我拿几条衣裤给你吧。”我无法控制自己,就这样脱口而出。

可是,伊恩并没有觉得这句话是对他的一种不敬或是侮辱,反而愉快地说:“不用了,葛太太。我比较喜欢穿得薄一点,这样工作起来既方便,又不会太热。”

他的声音很轻、愉快,却有点抖。从那张充满稚气的脸庞推算,他应该只有二十岁吧。

“好吧。如果你随时需要的话,别客气,一定要跟我说。”

随后我和陈慷慨讨论修复屋顶的进度。他说,只要再多一天的时间,屋顶就可以修好了。这无疑是一项好消息。我说:“明年吧——希望如此——我想我会再请你来翻新这个屋顶。”

我随后回到厨房去。透过厨房的矮窗口,我看到伊恩一动也不动地蹲在小花园里,痴痴地望着那些花果树木。

这片小花园,是我和我已故先生一起携手栽培起来的。虽然占地不大,可是却种了不少的花果树木。尤其是那一盆盆的兰花及九重葛,更是我的最爱。我打开厨房的后门,缓缓走了出去。他看到我,马上站了起来。

“啊,这些兰花和九重葛是不是很美呢?还有那些芒果,我想将它们制成芒果酱。”我说。

伊恩轻轻地咕哝了一句话,可是我没听到。

“对不起,你刚刚说什么?”我问。

他咳了一声,然后再次开口说道:“我是说,那些芒果树还需要下一番工夫,才能结出更好的果实来。”

我不明白他的话,因为就我的看法,那些芒果已经很不错了。我问:“怎么说呢?”

他又咳了一声,眼睛始终不曾离开过那些芒果树,说:“那些果树需要剪枝,把那些枯死的枝干剪掉,再来是为那些芒果罩上果罩,以防鸟儿偷吃。果树周围的杂草也必须定期地处理掉,还要施肥。这些事,我都能帮你做。”

他一口气把要说的话说完。

“唔,你说得一点都没错。以前,这些事都是由我先生来做的。自从他逝世后,我也没有找到其他人来帮我打理这些。”

伊恩静静地站着,眼睛从芒果树上移到地上。我们之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我再次开口问道:“你真懂园艺?”

在未回答之前,他再次咳了一声,好像这样才有办法使到他开口。“在空闲的时间里,我都会为一些人家剪草剪树枝。我不敢说我懂得很多,可是我却是各式各样的活儿都干过。”

我们之间再次出现长长的沉默。很显然地,我已经没有其他的疑问,而他也把要说的话说完了。我从小花园走开,绕到前方,然后找到了陈慷慨。

《青青河边草》


青青河边草,
让我想起了,
改编自琼瑶小说的那部戏里的主打歌……

缓缓流过的河水,
是那么地清澈见底……

美丽的鹅卵石就沉淀在它的脚底下,
经过了它长年累月的磨炼后……

紫、红、白的小花,
永不言倦地伴着它——虽然它有凋谢的时刻……

哦……哦……

我却发现,
轻松、写意、美丽、宁静、神往、安宁等字眼,
却不足够表达这一切。

你明白我的,
不是吗?

自己去体会吧,朋友。
你就会知道了!

《山间小路》


我爱这条山间小路,
因为它青翠、芬芳、香甜又朦朦胧胧……
仿佛不远处的地方,
就是世间和仙界的交接点。

山间小路最爱我,
我轻踩着它、轻吻它,
然而却从来不曾破坏它……
踩在它松软的身上,
轻吻它的芬芳,
嗅一嗅它的香甜,
啊,不同凡响……

有那么一霎那,
我感到自己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原来,
自己一直都深藏在这个世外桃源,
却让那沉重的肉体迷失在这个充满诱惑的世界里。

该找寻的,我却遗弃它。
该遗弃的,却被我执著。

山间小路啊,山间小路,
是你,是你。是你领回了我。
让我得以在你的怀抱里翅展、高飞、翱翔……

《晚昏》


曾几何时,
你又恋恋不舍?


时空不会倒转,
岁月不会停歇,
一切的美好都消失了。


只留下一缕黄昏,
淡淡轻轻……
凄凄惨惨……

《秋》


秋天,为你带来了什么样的情境与情怀?
是凄美吗?还是寂寞?仰或是孤独?

秋天,让你联想到了什么?
是生命的尽头吗?

有人说,秋天的美是凄美型的。
可我并不赞成。
因为它已经超越了它……

有人说秋天是寂寞的。
我想是的。且听听它那无声的承认……
它了解这是生命的本质。
因没有人可以取代你!

但,它并不是孤单的——至少那些金黄色的叶片久久都不肯离它而去……

它的美是属于宁静的。
已经超越了世俗……
它的寂寞是自己的。
因为叶子和晨阳无法取代它。

快来看啊!
金黄色的叶片落下来了……
然而更多却久久不肯离去,想努力想与它同在!

赶快来看啊!
躲在附近的晨阳终于在山后露脸了,
为的只是欢呼——
没有任何理由的欢呼!